奶奶颤巍巍地捧着红彤彤的野山枣走来，我伸手去接，可野山枣、奶奶、老屋却突然远去……原来是个梦。

旋即，我又在梦中睡去。我变成了一只小鸟，飞过三道沟，飞过牛坡，飞过小岭……飞过一个个奶奶足迹所到之处。我看见，到处都是熟透了的野山枣。

还有星空下的老屋月台，奶奶坐在小木凳上摇着蒲扇，嘴里哼着“七月枣，八月梨，九月柿子红了皮……”我问奶奶：“奶哼的什么啊？”奶奶说：“我哼的是农谚，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。”“老祖宗在哪儿，我怎么没见过呢？”“傻孩子，老祖宗早就死了。”“那你会死吗？”“是人就都会死的。”“我不要你死！我不要你死！你死了谁给我摘野山枣啊！”“好好好，奶奶不死，奶奶要给大孙子摘好多好多野山枣。”

奶奶真的给我摘了好多好多野山枣。每次我在奶奶屋玩得累了，她就会拿出一捧给我，一脸幸福地看着我贪婪地吃下一颗颗香甜清脆的野山枣。奶奶偶尔拿起一两颗尝尝，我就叭叭地咂着嘴以示抗议。每当那时，奶奶总会抿着干瘪的嘴说：“你个小没良心的。”

“小没良心的”慢慢长大，奶奶却慢慢变老。我能够上山下河到处撒欢时，奶奶已经60岁了。我跟奶奶说：“以后我自己去摘野山枣就行了，您老就别往山上跑了。”可奶奶一边笑着说“我大孙子懂事了”，一边我行我素。

家里条件渐渐好起来、有余钱买时令水果后，我就愈来愈不喜欢上山了。70多岁的奶奶却依旧热衷于上山下地，父亲和我劝过好几次，父亲甚至还为此事发过脾气，但奶奶只是消停一小阵儿就又不在家里老实呆着了。没办法，我们只好任她老人家行走在山间地头。

再后来，我参军入伍。奶奶不知我何时回家，但依旧会采摘一些野山枣存放起来。电话里，奶奶说：“你什么时候回来啊，野山枣又熟了。”我说：“等来年，我考上军校就回去了。”奶奶说：“哦，那你一定要快点考上那个什么校哦。”

军校的第一个暑假，我回家探亲，恰逢野山枣开始染红。但我已忘了和奶奶的约定，而且我的味蕾也并不再对野山枣感兴趣。然而，奶奶还是变戏法儿般给了我一捧红透的野山枣。她的眼神似乎在说：“快吃吧，我知道你最爱吃了。”那年，奶奶已经83岁了。一颗颗原本甘甜的野山枣，我吃出的竟是酸涩的味道。

穿上军装以来，我最怕的一件事就是某天醒来，突然听到奶奶辞世的消息。但不愿面对也终会到来。奶奶辞世时，我在读大二，还有1个多月就可以放假回去看她了。可是这次，奶奶没有等我。我辗转千里，用各种交通工具近乎无缝衔接地赶回家，赶上了奶奶出殡。在合棺前，我看了奶奶最后一眼，慈眉善目的她如睡着了一般。

奶奶辞世已经3年了，故乡的野山枣熟了又落，落了又熟。它们是否也在怀念那个年年来摘枣的老太太，就像我一般？